HONEY（3）
从不修文的我总觉得这个需要大修……然而懒得都要生锈了。写到哪儿是哪儿！
（3）
入夏之前，有一阵淅沥粘腻的雨季。
那一年雨期似乎格外的长，在漫长的等待夏天到来的时间里，升学考试在雨天里郑重而平静地结束了。喻文州从小念书中规中矩，虽然不算顶尖但也算是优秀，从来没有什么大的起伏。考试结束，便进入完全没有负担的暑假，老老实实成为等待成绩和录取通知书的芸芸毕业生中的一员。
黄少天满怀长兄如父的心情感慨着孩子终于长大，连带着人去旅游的钱都准备好了，高兴地问喻文州想要什么毕业礼物。
没了压力，喻文州睡了个安稳的觉，白天没事干就收拾高中毕业之后变得无用的课本和试卷。黄少天忽然打开房门问他这么一句，他有些好笑地直起腰来。
“录取通知书还没来呢……”
“我知道啊，我也不担心你的分数。这不是给你毕业礼物吗，通知书来了再送你别的。”黄少天靠着门框笑道，“高三功课那么重，现在也该轻松一下。都这个时候了谁还像你理书呢？全捆捆扔了就好！反正大学里也用不到这个，不光是大学今后可都用不到了……”
喻文州也不再弄了，躺倒在床上仰视着黄少天，问道：“你考完之后就都扔了吗？”
“我啊，先大吃大喝大睡了三天。”黄少天哈哈笑了，走进来坐到喻文州的旁边，“然后几乎把房间给清空了，心里一直想着要点什么礼物，才可以狠狠敲上最后一笔不吃亏。”
喻文州沉默一会儿，抿着唇坐起来。
“所以……我就是你的礼物？”
“是啊。”黄少天毫不在意，手臂放在他的肩膀上。“毕业礼物，也是分别礼物。真值啊不是么？一个无情离别，换到一个真情邂逅。怎么想，我都是赚大了……”
“不，最赚的是我。”喻文州调皮地插了一句，黄少天大笑着揉住他的头。
“行了，要是现在想不到就慢慢想吧。想换个手机，换个电脑，或者旅游都行，钱都不是问题，假期我也有。”黄少天大方道，“就等着这一天来庆祝呢，也让我高兴高兴。”
喻文州缩了下脖子，拉了黄少天的手握住。
黄少天这个夏天就要满29岁了，毕业工作已经六七年，也从一个大男孩成长为成熟的男人。而喻文州，也长成了他们初次相遇时黄少天的那般年纪。在他们一起生活的十年时间里，喻文州对黄少天也从一开始的感激，仰视，依赖逐渐变化为更复杂的情感。
他无法肯定黄少天是不是都知道。或许是有点察觉的，但不以为意，顺其自然。青春期的男孩子本来就是个不稳定的存在，充满了不确定，时间也很容易就冲淡一些烦躁和冲动。黄少天是一个过来人，并且充当着一个亦兄亦友的保护者，他不会一点感觉也没有。
但是黄少天也从没什么事可隐藏的。他再敏锐，也不会改变对喻文州的关怀，也不会因此影响自己的性向，甚至对小自己十岁的弟弟动心。黄少天谈过好几次恋爱，虽然每一次的时间都不算长，但几乎都是漂亮的女孩子。他从不吝于与喻文州交流自己的感情生活，甚至连分手，都可以和喻文州一起谈个天分析一下分手的原因。
但不论他最终得出什么结论，喻文州始终以为黄少天根本就不爱她们，甚至都没怎么当真。
“少天。”喻文州低着头，心里拿自己和黄少天从前的女友们比较了一下，直觉自己的份量一直是更重的，便刻意道：“我还没见过你现在的女朋友呢，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去吃个饭吧。”
两天后的周末，喻文州为自己的提议感到深深后悔。
黄少天的女友是现在工作上的同事，年龄相当，认识了好几年，交往也有一段日子。要说长相，她绝对是符合大众审美的漂亮女人，穿衣打扮有品得体，举手投足也礼貌亲切。而要说感情……
黄少天无疑很喜欢她。
喻文州十分惊讶。从见到那个女人的第一面，到眼看着黄少天席间的处处照顾与谈笑。
他宁愿自己没有见过她，也后悔向黄少天提出见面的要求。
黄少天是不是为了不打击他，才一直不向自己介绍她？而不是考虑到他的学业繁忙，无暇他顾？又是不是真的爱上了那个女人，将来会一直和她在一起，不再分手？
喻文州有点心慌，结束了饭局便让黄少天一个人送她回去，自己单独回到了家。然而回到了家里，想到刚才那个女人的盈盈笑脸仍然止不住地泛上焦躁和茫然。
黄少天在不久后也回到家里，一进门，便看见沙发上失魂落魄坐着不动的喻文州。
“这么晚了一个人坐在这里发什么呆呢？看你一直都没什么精神，晚饭没吃饱吗？”他走过去，摸了下喻文州的额头。
他看上去心情不错，和亲近的人一起吃了饭，又是刚约会回来，整个人沾着点初夏雨季的湿气，清新蓬勃。
喻文州拉住他的手，抬起头问他：“你会结婚吗？”
“啊？”黄少天愣了下，不确定道：“你说什么？”
“少天，你会和她结婚吗？”
喻文州声音不小，问得也认真。黄少天这下确定了自己没有听错，坐到他的旁边。
“为什么会这么认为？”
“你已经到了这个年龄……”
“文州。”黄少天拍了拍他的手背，说道：“我还没想得那么远，也还没有计划。如果你担心将来……我即使会结婚，也不会离开你的。当然要是将来什么时候你有了自己的家庭，我总不能勉强……”
“我不担心这个。”喻文州甩开他的手，重重呼出一口气。“……我不喜欢她，你和她分手吧。”
一时间空气停滞，无声无语。
黄少天莫名其妙。虽然看出来喻文州不那么高兴，但之前当着人的面，他也没表现出什么明显的排斥来。而且对事对人，喻文州都不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。
“文州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？”
“没有，我就是不喜欢她。”
“不喜欢总要有理由，刚才她的表现又不差……”
“我无法接受将来你有可能会和她结婚，更不接受她还会和我们生活在一起！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同意你和她在一起，除非你不在乎我的意见！”
“那要是我不愿意……”
“你要是不愿意和她分手，那就和我断绝关系！不管你心里打不打算和她结婚，在这个家里，有她没我，有我没她！”
喻文州说得激动，却双手交握十指绞缠，眼睛始终看着地面，无法面对着黄少天。
他从小就是个聪明懂事，也懂得感恩图报的孩子，十年里从没给黄少天找过什么麻烦，在感情上也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。
这次真的不知道是怎么了。
“文州……”黄少天叹一口气，妥协道：“你要是非得这么坚持，我不是只能选择和她分手么？也不是不可以，但是你总要告诉我为什么？”
喻文州双手捂住自己的脸。“因为我爱你！”
黄少天愣了下，摸了摸他弯下的背脊。
“文州，我也爱你……”
“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！”喻文州终于抬起头，双手抓着黄少天的肩膀，直视他的眼睛，自己的眼里却藏着慌乱。“我爱你！不是什么兄弟亲情，是那种，一个男人，对另一个男人……”
黄少天看着他不说话，喻文州竟也没法再说下去。
两个人相顾无言，这种情形在这个家里还是第一次发生。一个年龄还小，另一个已是成熟的大人，然而两个人都是控制局面的好手，即使以前喻文州隐约表现出过度的情感，黄少天察觉到一点蛛丝马迹的暧昧，也都可以自然而然地当做一件小事过了就算。未来还有无数种可能性，保持现在安稳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。
谁都不愿意打破的平衡，此时却因为一个外人而打破了。
喻文州再懂事再理智，毕竟还是容易冲动的年纪。
“我知道你爱我。”黄少天冷静地想好了，爱怜地拥抱了自己的弟弟，在他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。“可是你因为这个理由而要求我分手，说服力是不是太低了？难道你不会觉得心虚？”
“我……”
“文州，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。你以前……是不是见过她？”
黄少天分手分得干净利落。
因为和女友在同一家公司工作，第二天上班的一早这件事就在公司内部传得沸沸扬扬。黄少天对感情一直都很认真，但也是拿得起放得下，说分就分，绝不拖泥带水。更何况女方劈腿在先，没有将她和上司之间偷情的事情传播出去，就已经十分对得起她了。
那个女人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。要不是最后从喻文州口里逼出曾经在接自己下班的时候，看到她和别人在公司楼下的公共场所亲热，黄少天还不知道要被瞒骗到何时。而在那之后，他也立即申请了职位调动，并且将一直存着没用的年假都请了，带着喻文州出国旅游了一次。
他们用并没有什么实战经验的外语在异国他乡自由行走，走过一个又一个浪漫而有历史感的地方。那段时间，黄少天既放松又大方，心情也是从未有过的好，带着喻文州一路上吃好喝好，还买了不少纪念品。喻文州心里还在为之前的表白会有什么后果而打着鼓，结果黄少天看上去却像一点都没被影响，也完全看不出什么失恋的痛苦。
但是他也不可能什么感觉也没有，不管是女友的背叛，还是弟弟的表白，这一切肯定还是会留下点什么。这次漫长而遥远的度假的最后一晚，喻文州任性地钻进黄少天的被子里，抱住他的腰道歉。
“少天，对不起。”
“对不起什么啊……”黄少天朝一边移了点位置，打了个呵欠回抱住他，“自己的床不睡来挤我？明早赶飞机呢，快点睡吧。”
“对不起。”喻文州闷着声，“你是不是很爱她……”
黄少天微微睁开眼，看着怀里的弟弟笑道：“你才几岁？知道什么才是爱情？也怪我，你长那么大我也没见你有特别要好的朋友，总是放学放假了就回家陪着我玩。等你上了大学，你就能认识更多人……”
那晚的喻文州实在憋得太久，固执地拉着黄少天谈心。黄少天半梦半醒地说了很多，明明睏得不行，还是和喻文州一来一回有问有答，说到后来他倒是慢慢醒过来，喻文州却眼皮子打架，随时都可能睡过去。
“你答应我。”黄少天说着说着，突然捧着喻文州惺忪的脸，眼中是温情，是信任，是决绝。“不管什么时候，你都是我弟弟，我都是你哥哥。你也好我也好别人也好，谁都改变不了。”
喻文州一个激灵，突然清醒过来，心中一片广袤无垠的凉意。
“你答应我！”黄少天双眉紧蹙，仍然那样子看着他重复了一遍。
“……好。”他在黄少天的注视下颤抖着承诺他。“少天，你永远……永远都是我的哥哥。”
那之后的两年多时间里，喻文州总是会想起那晚的黄少天。想起黄少天亲密温柔地抱着他，却用那双冷酷的不容拒绝的眼睛，狠心斩断他内心深处刚刚萌芽不久的爱情。
然而他又怎么能甘心呢？要是能够轻易地放开，那也不能算是爱情。他试着自己一个人生活，但他越试着离他的哥哥远一点，他的心里脑子里就越是充满了想要占有他的念头。
黄少天只把他当成弟弟，黄少天谁都可能爱上，只有他不行。明明他们是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人，这份关系却是喻文州唯一的阻碍。
但是黄少天又谁都不可能爱上。他从小生活在没有爱的家庭里，父母之间感情淡漠，对他也没有丝毫关心。在他的内心深处，爱情永远也比不上兄弟亲情的稳固和长久。作为他最亲近最爱的弟弟，喻文州反而又是最有机会的人。
他们的关系，既是最大的障碍，也是独一无二的优势。喻文州想要更进一步，想要达到目的，就必须得利用它。是兄弟，是爱人，又有什么区别？反正他们这辈子就是孽缘，谁也怪不了谁，谁也离不开谁！
他想要得到黄少天，就必须利用黄少天对自己的爱。
喻文州选的课考试时间都很集中，在假期开始之前，他的所有考试相对别人提前结束。这天也是黄少天结束一段短期出差回到G市的日子。喻文州当天晚上便收拾了点东西，和室友们道了别，提着行李走出学校。
几个月来只要是周末，他大多数都是回家和黄少天一起度过的。就算之前的两年感情联络淡漠了一阵，黄少天也很容易原谅他并且迅速回到那个兄弟友爱没大没小的状态。喻文州早和他说过这天会回来，但深夜里打开家门，整间屋子却是安安静静，灯也不亮一盏。
然而黄少天应该还是回来了，空气仿佛还飘着点他的味道。喻文州看了眼随意丢在客厅里的行李箱，小心地打开黄少天卧室的门。
果然床上的被子鼓起一个山丘。黄少天怕是累坏了，一回来估计什么也没干，先睡一觉再说。
喻文州先回了自己的房间，把东西都放好，洗了一个澡换上睡衣。整个人暖和起来，喝了一杯热茶，才又回到黄少天的房间里。
他刚才刻意地放轻动静，也没怎么开灯。黄少天似乎没被吵到，睡颜平和舒展，然而姿势还是换了一下，从刚才的侧卧变成了仰躺。
不过这也好，能更清楚地看清他的脸。喻文州坐到床沿弯下腰，放轻了呼吸俯视他。等到反应过来，才发现自己离床上的人的距离越来越近。再鼓起勇气靠近一点，就能吻到黄少天的嘴唇……
黄少天的睡眠质量一向不错，睡熟的时候不太容易醒，现在又是这样的毫无防备，就算吻一下，他也不会察觉。
但是不会察觉，没有记忆，也就和没发生过一样。
喻文州还是更希望，可以发生一点什么。
偷一个吻只能满足一时的欲望，说到底喻文州还是贪心，不屑于这种蝇头小利。他直起腰来，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，帮黄少天掖了下被子，才又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卧室。
喻文州还没有布下所有的网，这一切都不能着急。接下来他还有很多时间，将黄少天引到自己的布置里，把一切都摊开在他的面前，利诱他打动他，甚至威胁他，让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自己的身上。
即使一开始还不是爱情，总有一天他也能打破他们之前感情的模糊界线。
总有一天。
